刘宁的女儿一直成绩优秀,升入初中后却出现了厌学的现象,甚至拒绝上学。刘宁想了各种办法,在朋友的建议下约了心理咨询。

初次的访谈,刘宁诉说了她对孩子学习的用心和严格。她认为女儿现在是青春期叛逆阶段,专门和自己对着干。只要是她提出的,女儿都拒绝,包括来见咨询师。在刘宁讲述细节时,我发现她是典型的虎妈式教育。她在辅导女儿功课时常常暴跳如雷,倒不是孩子不认真、不努力,而是这位学霸母亲觉得女儿反应慢,于是每次辅导作业,女儿特别害怕妈妈发飙。虽然成绩名列前茅,却依然得不到妈妈的肯定。随着青春期的到来,孩子终于对妈妈的教育方式发起了反抗。

也难怪孩子不愿来咨询,因为妈妈就是孩子学习的压力源。要解决孩子的厌学,就要从妈妈入手。但是,如何解决妈妈这个压力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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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次咨询结束之后,我回顾访谈过程,发现刘宁在咨询中几乎没有提及孩子的父亲。于是,第二次访谈时,我直接问刘宁:“对于女儿现在不愿去学校这件事情,你的丈夫是怎么看待的,他有做些什么吗?”刘宁说:“我老公其实也很心急,他挺爱女儿的。但是他也不能做什么,其实他也做不了什么。”

我试图了解更多关于丈夫在女儿出现厌学后的态度,而刘宁却把话题转移回到女儿身上,父女之间的互动就像电影被快进式地滑过。我隐约感觉到,也许孩子的厌学只是家庭的症状,夫妻的关系才是问题的根源。

我以解决孩子厌学为由,让刘宁邀请丈夫一同来咨询室。刘宁爽快地答应了,但不是推说丈夫不在意,就是说没空,直到第五次咨询的时候,这位父亲才来。先生第一次进入咨询室的样子,让我印象深刻。他把门推开,礼貌又客气地朝我点了点头。我给刘宁的丈夫王斌简单讲述了目前咨询的进展,同时向他了解对女儿厌学的看法和感受。“我也想快点让女儿恢复正常,不过我其实有些怀疑,我来这里做咨询,有用吗?”

我很好奇王斌的这番话,他的反应是在质疑咨询,还是在质疑其他什么呢?

这位丈夫看了妻子一眼:“因为在教育孩子的事情上,都是她说了算。我觉得我可能在这里也没有太大的作用。”“什么叫我说了算,孩子的学习你都不关心一下,我能不着急吗?”刘宁毫不示弱地回了一嘴。我原以为他们会在咨询室吵架,可随之而来的却是一段沉默。我对夫妻俩说,这一次把更多的时间留给王斌,听听他作为孩子的父亲,在这个家里有什么样的观察和感受。同时,也请刘宁在这个过程中,不要打断。

让我没想到的是,这个看似缺席无为的父亲,这个一直未曾现身的丈夫,竟然滔滔不绝讲了大半个小时。王斌说,他和刘宁提过,不要逼孩子太紧,学习要松弛有度。刘宁想让孩子赢在起跑线,对孩子从小就要求严格。他们的观点从未达成一致。“她有一大堆的道理。现在不努力,耽误了女儿的将来,是不是你来承担这个后果?”他说女儿从小就和他亲,加上妈妈比较严格,女儿难受的时候会来找爸爸。王斌不想妻子折腾女儿,可是又说不过妻子。他有点无奈地说:“其实我也尝试过,我不是不管孩子,而是无论我怎么管都是错。”

我问刘宁,听了丈夫的说法,她有什么感受。她说:“他确实是有做得不够的地方,平时还陪女儿看电视。我不要求严格些怎么行呢?”

我说:“我们先放下孩子教育的议题。你听到老公说他无论怎么做都是错的,你有什么感受?”刘宁没有说话,我知道她开始把注意力放在了自己身上。我继续问她:“如果丈夫处处都做得好,处处都做得完美,你会有什么样的感受?你觉得那个时候你在家里会是怎么样的?”当我问完这个问题之后,刘宁陷入了沉思。这个家庭现在的局面,就是她自己是对的,而丈夫是错的,如果不是因为女儿的厌学,他们的夫妻矛盾会越埋越深,可能哪一天就忽然爆雷。

这次咨询,让我们找到了深入的方向。在后续的咨询中,我们专门讨论了刘宁的成长经历,她出生在重男轻女的家庭,早年她的父亲就明确地对她说:“你迟早都是要嫁出去的,你就是考上大学,家里也没有那么多钱,还要供你哥哥上学。”所以,她当年志愿清一色填报了师范类院校,因为早些年读师范可以减免学费。一路艰辛走出困境的刘宁,内心有个很强的动力,就是想证明女孩不比男孩差,女孩甚至比男孩还要优秀,以此来印证当年父母的选择是错的。

最重要的是,她把这种模式也带到了亲密关系中。在重男轻女家庭下长大的女孩,在婚姻中好像无意识进入了一种要与男人竞争的状态,她的自我价值就是要把男性比下去,才能证明自己作为女性也是有价值的。所以她对自己严格,也对女儿严格,这也影响了她和女儿的关系。尤其是,她看到女儿和丈夫比较亲的时候,这也激起了她想要和丈夫竞争的心理。

所以,才有了丈夫的那番感触——“无论我怎么管都是错”。她虽然在方方面面战胜了丈夫,却与丈夫越来越远。

夫妻关系一旦出现竞争,就会讲道理。为什么要说服对方?就是为了自己在竞争的关系里能够获得优势,通过战胜对方来获取自我价值。如果讲道理是为了证明对错,情感就会被道理淹没。家不是只讲对错的地方,婚姻更不是一种竞争的关系。

存在本身就是意义,而不是通过战胜对方的方式来获取自我价值感。刘宁需要去接受自己是女性的身份,接受女性和男性同样有价值,让重男轻女思想对自己的影响慢慢减少,这样才能帮助她解除家庭关系的危机。对于这个部分,刘宁还有很长的路要走,但至少她开始把注意力放在自己的身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