焦点速看:谁能为我召来逝去的时光

2022-12-06 16:50:44 来源:教育快报网

巴乌斯托夫斯基


(资料图片)

今年是巴乌斯托夫斯基诞辰130周年。他是前苏联的一位作家,我非常喜欢他的作品。最早知道他,是上世纪70年代初,找书非常不容易。那时,我在北大荒,回京探亲,一位在吉林插队的朋友借给我一本《巴乌斯托夫斯基选集》,人民文学出版社1957年出版的旧书,应该是上、下两卷,我手里的只是下卷。一见钟情一般,我一下子不可救药地喜欢上了这本书,记住了巴乌斯托夫斯基这个名字,觉得他的写法和我国作家不同,和我以前读过的俄罗斯作家契诃夫、屠格涅夫、托尔斯泰也是那么不同,便如同走在幽暗的深林中,突然发现了一泓明亮而微波荡漾的湖泊一样,令我心醉神迷。

当时,我二十岁出头,正是对书如饥似渴的年龄。我全文抄录过这本书中的《雨蒙蒙的早晨》《雪》《盲厨师》和《夜行的驿车》。原来是想千里相逢终有一别,最后是要还书的,就再也无法看到了,我才抄书的。但是,抄完之后,还是舍不得还,就悄悄地“昧”下了这本书。好心的朋友知道我是真心喜欢,也宽容地没再索回。

一晃五十年已过,青春时节读书的情景,那么清晰,让人怀念。这五十年来,尽管也读了不少其他中外作家的作品,但经常读的还是巴乌斯托夫斯基,从来没有一位作家陪伴我这么久的时间。中途也曾移情别恋,但最终还是喜欢巴乌斯托夫斯基,觉得初恋最难忘、最无法割舍吧。

在这五十年中,轰动一时的《金蔷薇》,人民文学出版社再版的《巴乌斯托夫斯基选集》,河北教育出版社出版的《一生的故事》六卷,我都购买了。我买了在我国出版的他的几乎全部译作。至今放在床头的是《巴乌斯托夫斯基选集》下卷和《一生的故事》前两卷。

如今,我依然可以完整地讲述《雪》《盲厨师》《雨蒙蒙的早晨》《一篮枞果》的故事情节。其中《雪》写的是一个海军中尉战后归家的故事。他回家之前,父亲已经去世了,他写给父亲的信,被来自莫斯科的一位女钢琴家拆开看了,为躲避空袭,她正租住在他家。在这封信中,他诉说了自己离家这些年对家的想念,他渴望回到家时,门前小径的雪已经被清扫干净,坏掉的门铃重新响起来,那架老钢琴被调试好了音,钢琴上依旧摆着原来的琴谱《黑桃皇后》序曲,烛台上插着他从莫斯科买来的黄蜡烛,他洗脸时还能用那个蓝色罐子装水,用那条印着绿色橡树叶的亚麻布手巾擦脸……雪后的一个下午,海军中尉回到了家。他所看到的一切,正是写给父亲的信中自己所渴望的一切,丝毫不差。此时他已经知道了,寄给父亲这封信之前,父亲就已经去世。所有这一切,都是女钢琴家精心为他做的。

这是一个书写战争的故事,却没有正面写战争的炮火硝烟,而是写人们对和平及和平之后美好生活的渴望和想象。战争让人们失去了很多,也让人渴望更多;战争中撕裂了一部分人与人的关系,也合并同类项一般,让另一部分人,即同样饱受战争苦难的人,即使是陌生的人,能够走近彼此、互相慰藉。海军中尉看到这一切时,和我一样感动。告别之时,女钢琴家送中尉到火车站,对他说:“给我来信,我们现在差不多成亲戚了,是不是?”中尉没有说什么,只是点点头。

当时读到这里,我曾想,如果就在这里结尾,不是很好吗?充满了未了的情怀和缠绵的余味。

但是,巴乌斯托夫斯基没有在这里收尾,他紧接着还写了一段文字。几天后,女钢琴家收到中尉写给她的一封信,信中表达了对她的感谢,还讲了这样一件事:战前在克里米亚一座公园里梧桐树掩映的小径上,他曾经看到手里举着一本打开的书的年轻姑娘从自己身边轻快而迅速地走过。中尉在信里说:“那个姑娘就是你,我不会弄错的。”“从那以后,我就一直爱着克里米亚,还爱着那条小径,在那里我只见了你短短一瞬间,以后就永远失去了你。但是,人生是对我仁慈的,我又见到了你!”

小说到这里收尾,也挺好的呀,将过去和现在进行了衔接,人生之巧合,让失之交臂的人又重新相遇。但是,巴乌斯托夫斯基不愿意用这样落入俗套的巧合结尾,他还是希望能够如生活中发生的事情一样,在平易和平常中发现诗意。他让女钢琴家看完信后喃喃自语:“我的天呀,我从来没有去过克里米亚呀!但是,这又有什么呢,难道真的把真相告诉他,让他失望,也让我失望吗?”这样的收尾,让人意外。它留给我回味的余地更为宽阔,它让我感受到,乱世之中人与人之间依然存在着感情的美好与微妙,并未被磨噬殆尽。

我喜欢巴乌斯托夫斯基这样的文笔,这样的文笔牵动着他真挚的情感,生动地描画出他笔下的人物,让他的作品带有四月丁香一般的浓郁诗意,即使在战争、贫苦和疾病的磨折之下,这种渗透进骨子里的诗意,从未在他的作品中消失过。这是我们的作品中少有的,尽管我们是拥有着唐诗宋词的国度,但这样的诗的传统,演绎在我们后来的小说中,仅仅成为了定场诗。

记得邵燕祥在世的时候,难得有一次和他谈起俄罗斯文学,我对他说自己很喜欢巴乌斯托夫斯基,问他对巴氏的认知和理解,向他请教俄罗斯文学对于中国文学尤其是对他们这一代作家的影响。燕祥学问深厚,对同代作家有着惊人警醒的认知,见解不凡,明心见性。谈到巴氏时,他告诉我,巴氏一战时当过卫生员,十月革命之后,他一直远离政治。他的作品文学性、艺术性、抒情性很强,属于文学史上少不了他,但又上不了头条的作家。然后,他打了个比喻:“有点儿像咱们这儿的汪曾祺。就像林斤澜说他自己和汪曾祺是拼盘,不是人家桌上的主菜。”这个比喻,说得真是精到而别致,意味无穷。

在巴乌斯托夫斯基诞辰130周年的时候,重新温习他的作品。五十年的岁月如水,匆匆流逝远去。在这五十年的岁月里,有巴乌斯托夫斯基的书和他的身影相伴相随,影响着我的写作、感情和心情。记得美国作家乔·昆南在《大书特书》一书中谈他的读书经历时说:“二十一岁以后买的每一本书,只要我真心喜欢,都会保留。它们是我的情书。书作为实体物品,对我有重要意义,因为它们是召来逝去的时光,因为它们是充满感情的存在。”他说得极好,巴乌斯托夫斯基的书,对于我,就是召来逝去的时光,充满感情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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