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庭里最常发生的争执,就是找东西。比如,太太的物品,被先生一用,就再也找不到了;或者,那个“重要东西”,干脆混在垃圾里丢掉了。
我们家最近的争吵,是为一把失踪的蟹钳。每次吃螃蟹,就四处寻找,以为它躲在哪个角落。太太看着我翻箱倒柜,总批评说你吃个螃蟹,要那么大动静干什么。某天她突然想起,蟹钳是和罐头刀一起丢弃了。如今罐头都有易拉环,哪里用得上什么罐头刀。罐头刀不要了,蟹钳就成了陪葬品。这个曲折情节,太让我火大。
不怕丢东西,就怕丢得荒唐。我和太太恋爱时,仅仅写过一封情书,居然在去邮局寄信的路上遗落了。记得那年,我从省里的培训班回来,她问:”一个月了,怎么连个信都没有?我答:“写了呀,在去邮局的路上不小心丢了。”现在想想,这话太像扯谎了,换谁也不信啊。亏得她容忍度高,当时没有吭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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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失物史”。我有个极细心的同事,少年时丢过无数东西。放学时在路边玩,其他小朋友临走都会捡起自己的物品,就他总是空着手回家。丢失书包是常事,开运动会就丢衣服,冬天就丢帽子、手套、围脖。那是物质紧张的年代,一到冬天,他妈妈紧跟在他屁股后面,用羊毛线针织手套围脖都来不及。
那时小学是五年制。他从小学到初一,丢失了11个书包,平均每学期丢一个。课本是买不到的,只好探头看同桌女生的。我猜,他后来讨人喜欢,大约跟他围绕书本做大量公关有点联系。你想啊,如果女同学一生气,后果就比一般情况严重嘛。他丢失的第11个书包,是在校园里,被老师捡着送回了。自此,他的粗心和忘性,霍然而愈。
昨天我问这位“失物大王”,你丢东西时,脑子里到底在想什么?他笑:“肯定是在想别的嘛。”这是个蠢问题,但也是个真问题。失物之时,灵魂定然是进入了另一平行世界。
我上夜班时,会整夜不间断地找失落的圆珠笔、茶杯。我在大厅里来回穿梭,跟同事讲着事,走哪里就把笔和杯子丢到哪里。水可以暂时不喝,笔是要用的,有时只好跟同事借。一晚上用四五支笔,很正常。你问我那时在想什么,肯定在想别的事啊。有同事看我寻寻觅觅太可笑,送了一支有挂绳的笔给我,但也没用,我总是忘记把它挂回去。
我的幸运在于,忘性大,回溯性记忆却不错,失物多数能找回来。有一把极好用的大雨伞,丢过六七次,但每次都找回来了,开车和打车的寻伞费用,估计够买一把新伞了。最惊险的是,去年在重庆武隆景区里,丢了新买的手机,我能忆起它丢在哪块石头边。狂奔10分钟后,看到有个姑娘正坐在那石头上,请她一挪尊臀,手机果然在她臀边。
东西丢得多,找回的多,失物是要捉弄你的。我坐高铁从厦门去福州,买的矿泉水,经常是还没开封,一咕碌就滚到椅下,怎么找不到。总是等到行程结束,它会咕碌碌滚回我脚边趴在地上。可剩下的路程带它嫌重,只好报复地猛喝几口,丢了它。
前年底的一个深夜,一位诗人朋友去世,我花了一个小时找他的赠书。遍寻不着,便拿了一把梯子,爬上书橱顶层。橱门才开,他那一本书就自动飞出,一声爆响,跌落在地。奇的是,看过这本书后,我的眼镜在家里失踪了两三天,后来又无端出现在显眼处。我怀疑,这是老朋友在天之灵,借此跟我开了个玩笑。
重要失物,当然会改变人的命运。我有个朋友,在列车上遗失了文件,萎靡不振好多年。估计是文件密级不高,他后来才有机会被重新起用。英剧《流人》里也有类似桥段,军情五局有个落魄特工,也是遗失了密件,被贬到一个最烂的部门。他最在意的,不是前途尽毁,而是不断被老婆数落,你这个倒霉笨蛋,你这个没用的东西……最后他还离了婚。
我幼时生活在沙县,当地人喜欢向邻县尤溪人开地图炮。连小朋友都知道,在集市上“偷尤溪佬的鸡蛋不算偷”。
有个故事,叫“尤溪佬砸瓦瓮”,说是有个尤溪佬,挑着一对大瓦瓮来沙县贩卖,进城后一整天也没能卖出瓦瓮。出城时,他一不小心,把一个瓦瓮掉进路边的下水道,怎么也弄不上来,只好带着幸存的大瓦瓮往家走。单个大瓦瓮,得用扁担斜挂在背上,这让他又疲累又烦恼。一怒之下,他把那个大瓦瓮给砸了。
砸了之后,他边走边想,唉唉,下水道的那个瓦瓮,如果再努力一下,可能就弄上来了,也不用砸了这个瓦瓮。这么一想,他又奔回城里。这次也奇怪,稍微找个角度,那个大瓦瓮就从水沟弄出来了。可是,路途遥远,面对这个孤独沉重的大瓦瓮,能怎么办?只好又砸了它。
成年后,我在古书里读到了相似的故事,才知是沙县人借着古人段子,编排嘲笑尤溪人。
回头想想,失物之痛,还是尤溪佬比沙县人想得透彻。他心疼,反思之后仍然心疼,但没有“失去的才是最宝贵的”执念;为了长途脚程,敢于砸碎坛坛罐罐。失物未失魂,他多么潇洒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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