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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让我来写死亡,我会怎么写?
可能,我会用大量篇幅渲染死亡的必然和永恒,就像往一个无底洞里倾泻绝望与恐惧。但这样的文字,充其量只是一种情绪废料,它无法成为文章,更别谈触及生死教育的内核,探索生命存在的意义。
曾供职于媒体的陆晓娅在《旅行中的生死课》中选择了一个美丽的切入点——旅行。她把近十年来,从台湾到伦敦、巴黎、奥斯维辛等城市,从公墓、雕像、安宁病房到悬崖、草原、沙漠、大海的所见所闻,与近些年她在北京师范大学开设“影像中的生死学”课程中,对老年问题、死亡教育与生命意义等方面的思考相结合,使那些缥缈、深邃、晦涩的话题,不再藏在紧锁的眉头下——它们有了肉体,有了影子,有了谈吐的能力,就像一个大隐隐于世的老人,与读者侃侃而谈。所以敬一丹说:“我在晓娅的文字里,感受到从容、坦然和洒脱。”
其实,直接书写死亡并无不可,印象中,史铁生的《务虚笔记》和《病隙碎笔》便是如此。这是他在地坛思考了几十年后的成果,他不仅本身已经超越了死亡的有限,而且有足够的体系和底蕴去阐述它。
陆晓娅选择了另一种诠释方法。她把自己旅行的脚步放在时光里,在拜访公墓、纪念椅等地时,她也会绕着那一个个封存在历史中的人生不停地转圈。苏珊·桑塔格、波伏瓦、卡赞扎基斯……一个个截然不同的人生在陆晓娅的笔下被娓娓道来。他们(或他们塑造的人物)如何看待死亡,如何看待生命的无意义,然后如何给自己救赎,如何走过自己的一生,在可能生与可能死的境地下如何选择……这些一方面影响了陆晓娅,比如波伏瓦和福斯卡让她从单纯的怕死维度,进入了怕不死的维度,用陆晓娅的话说,她将在它们之间的张力中“渡过”她的人生;另一方面,这些旅行中的另一种意义上的风景,也拓展了这本书的广度和厚度。
大体上,本书分别从个体与群体两方面进行阐述。对于个体,陆晓娅围绕生前身后讲了很多,比如应对死亡焦虑的最好方法就是“努力活出独特的自己,却又与这个世界息息相关,血脉相连”。死亡是一件需要提早做准备的事情,包括死前的医护问题、死后的财产问题和安葬问题,有一个足够放心的句点,生命继续写下去的句子才会充满愉悦。在极端情况下,死亡变成一种选择时,则需要一种超越生之本能的东西,镇定自己,让死亡变得优雅、高贵。发生死亡后,无论自己还是亲人,都应该给哀伤一把椅子,时常过来,坐在上面陪着逝者说说话,爱会得以继续流淌。对于生者而言,疗愈悲伤的不是温柔的拥抱,而是敞开,与壮阔的事物相遇,让生命的渺小和脆弱在与自然的永恒、博大进行对冲时,生出谦卑、坚强和平静的反作用力……
创造是一个被陆晓娅反复提及的词语。在她看来,认识死亡的价值在于意识到生命的有限性,从而激发创造的热忱,让人保持清醒的头脑。由死亡回看生命,人来到这个世界上,不仅是接受馈赠,也是在回赠,回赠的过程,就是在创造。这是支撑生命意义的核心内容,创造的时刻,是生命热情熊熊燃烧的时刻,恐惧和遗憾都会退让,生命的实在会战胜虚妄。否则,“安于命运,接受它的安排,过着一成不变的刻板生活”,成为自己生命的囚徒,把生命纳入一种固定的模式,既是对生的怠慢,也是对死的轻浮。写作,便是陆晓娅的创造,作为读者,我们也真切地感受到了她燃烧在心头的熊熊火焰。
这也让这本书的受众不再局限于中老年人,年轻人同样应该读这本书。陆晓娅在书中提到,“空心病”在古往今来许多年轻人的身上发作。而应对这场精神危机的解药,恰恰就是死亡意识的觉醒,开始对如何活进行严厉乃至严苛的逼问。如何活,如何创造?产生回答的时刻,就是生命发光的时刻。
投奔群体是个体应对死亡焦虑的另一种途径,如建立宗祠、编撰家谱等,可以让个体的生命搭上一条顽强生活了几千年的根。在陆晓娅旅行的目的地中,还包括埋葬了约翰与默罕默德的加里波利半岛,以及同时生活着不同族群、信仰的人的耶路撒冷。对人类文明进步的祈祷和对和平的向往,成为这本书中夹着的一朵素雅的小白花。事实上,对于死亡而言,并没有个体和群体的区分,但是对于人类而言,拥有两种不同的视角,却能观照到不一样的生,所以陆晓娅在书中强调要有宇宙意识,从大看小,又是一番崭新的天地,生命又多了一分幡然苏醒的可能。
纵览全书,字里行间洋溢着赤诚的热情,这是旅行与写作对陆晓娅的丰厚赐予。我想,更是死亡对生命的倒逼,让这两个词语真正实现了渺小与广阔、短暂与永恒的联结,并最终能赋予读者珍贵的勇气、智慧和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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