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小时候很喜欢在乡间闲逛,现在看来,那种对熟悉环境的“再发现”,跟现在流行的Citywalk,有点异曲同工。
大概十来岁时,我跟村里的同龄孩子都不太合群。那些男孩以突破家长禁令为勇,今天去水库边上摸螺蛳,明天到山上找有蛇妖的井。女孩喜欢的东西我也玩不明白,跳皮筋、编辫子、抄歌词,用凤仙花染指甲,我无一擅长。有时候放学回家,爸妈都“失联”在农活中,便感觉天地茫茫,世上只剩下我。
(资料图)
有一次,我壮着胆子,一个人去到东边山地里找爸妈。刚下过雨的羊肠小路,被新生的杂草合围,我捡了一根棍子,一边打掉草上水珠,一边给自己壮胆:蛇蛇你快走开。在大人的恐吓里,山里最常见的危险就是蛇。水汽和泥巴很快把我的鞋子搞湿,加上恐惧的驱赶,我几乎是喊叫着跑向山里。
健步经过几片水田,又跑过几陇菜地,山腰的水塘出现了。水塘的坝埂是一条“交通要道”,被踏得很平整,水分也在夕阳下蒸发得差不多了。踩着干爽的泥土,才有了登陆的安全感。再抬头,西边的山头戴上一条弧形的彩色光晕。等我意识到那就是彩虹时,喜悦浸满了心房,甚至有种紧缩的疼。
从塘埂俯瞰,两山相对,山坳里深浅不一的绿色逐一铺展,直到被远方横亘的公路切开,公路更远处是竹山。几处房子构成的陌生村落,被夕阳揉成了视线里模糊的点。清风徐来,空气里都是作物成熟的气息。啊的喊了一嗓子,无数个“啊”扑面而来,犹如无数个我在回应。
那是我第一次感受到天地之美,孤独恐惧都消失了,被自然包裹着,只觉着万物一体,我也是其中一员。
从那以后,我经常一个人去山里瞎转。有时候跑到菜地里,盯着豆角花上的蜜蜂看它授粉,挑下黄瓜叶上大肉青虫数它肚子上有个黑点。或者在山涧水沟里搞“水利工程”,用碎石子建个微型水坝,看落叶在里面打转。
有一次胆大包天,在一个讨厌邻居地里没熟的西瓜上,用削笔刀抠出一个三角形的洞。那家老爷爷来家里告状,说看到我那天在山里晃荡,八成是我干的。基于我平时乖巧懂事的形象,我妈坚决不信我有胆犯下这种“大案”。前几天偶尔提起,我笑嘻嘻地承认是我干的,她仍旧不信。这种被偏袒的信任,农村孩子还真不常有。
长大了进城读书,偶尔放假回乡下,总会一个人跑到熟悉的山里,静静地待一会。看看熟悉的桃树、梨树、板栗树、泡桐树还在不在,树上我留的印子还在不在。听听对面山上的“我”,是不是依旧会回答我。
后来,跟着爸妈搬到城里。十年前,村子被开发征用,老房子也没有了。水田、果林、菜地,都被折算成了村邻手里青苗费。豪华的度假酒店和别墅群拔地而起,高尔夫球场的草坪,描摹出山本来的曲线,带着几分陌生的优雅。我不时回去转转,身份变成了客人,乐趣也变成了找熟悉的草木——那些就地“入编”的老朋友。我总是过分激动,但他们无悲无喜,好像知道自己还会百年千年地站在那里。
会很惆怅吗?好像也没有。城市化过程中长大的孩子,很早就感受到,自己既不属于山里,也不属于城里;既可以是山里,也可以是城里。小时Countrywalk,长大了Citywalk,谓之乡愁,谓之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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