邰丽华近照
舞蹈《千手观音》
治病途中的幼年邰丽华和爸爸
(资料图片)
很多年里,人们提起邰丽华的名字,就会想到2005年春节晚会上震惊华人世界的舞蹈《千手观音》,这支经典舞蹈由21位聋人演员表演,邰丽华是领舞。有人说,聋人舞蹈演员能成功塑造一个形象,就已属不易。但是邰丽华不这样想,她把自己的生活填得很满,满到对批评和质疑、收获和失去,都已经不那么在意。她变得从容、笃定、自信,她一直在向前奔跑,用漫长的时间展示了一位无声舞者更多的可能性。4月21日和22日,邰丽华将率中国残疾人艺术团来沪,在上海国际舞蹈中心为上海观众奉献舞剧《梦的守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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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角落里安静地发光
2005年,在春晚舞台上,人们第一次看到了由邰丽华领舞的舞蹈作品《千手观音》,那种基于石窟壁画和彩塑中的静态观音像而创作的“活”的肢体语言,让邰丽华和她所在的中国残疾人艺术团的聋人舞者们,以无声的艺术形式参与建构创新了中国人的审美体验。那年,29岁的邰丽华作为第一代“观音”领舞,已经凭借舞蹈才华登上美国纽约卡内基音乐厅的舞台,并巡演了40多个国家。从那时起,邰丽华参与培养了中国残疾人艺术团七代“千手观音”。
2019年,我硕士毕业来到北京工作,单位就在中国残疾人艺术团的楼上。我第一次见到邰丽华是在食堂里,那时她正忙着艺术团新作——盲人音乐剧《永曜之花》的彩排,距离2005年,她这位“观音”已下凡十多年。每次我在食堂见到她,都惊讶于她如此年轻、优雅,走路挺拔,在饭桌上和聋人舞者交流时,连手语都比划得温柔。
2019年深秋,《永曜之花》在国家大剧院首演,我在现场见到了邰丽华,要采访一个不能用语言沟通的聋人着实有些难度。我不会手语,她的手语翻译恰好不在场,我们只是互相微笑着点了点头,她用含糊的发音问候了几句,那声音听起来并不美好,但她没有回避这一点。
那天前来观看演出的宾客很多,她站在后台入口,和宾客一一打招呼,忙前忙后,而一旦不需要她的时候,或是演出过程中,她便安安静静坐在一旁,人们很难发现她。
她不喜欢张扬,几十年来连发型都没换过,总是把头发向后梳,绑成一个干净利落的低马尾,穿衣也素朴。她的办公室在艺术团二楼那个悠长走廊的最里侧,她以为这样,就没有人关注到她,“舞者需要一个安静的空间”。
但越是这样,观众越对她念念不忘。自15岁登上舞台,她跳了将近30年,直到2015年冬天谢幕演出,其间无数人找她合影,她表面笑着,内心却有些难受,“他们可能不会懂,我不需要这些光环,我留在台上仅仅是出于对舞蹈的热爱。”
后来她想开了,把精力放到传承上,在她的老家湖北宜昌,有一所中国残疾人艺术团附属学校,其中的艺术班是艺术团专门为培养后备力量而开设的。
邰丽华对每一届艺术班的孩子如数家珍,每逢艺术团参与重大活动,比如春晚、残奥会开闭幕式,她都力推这些孩子上场。一年前,北京冬残奥会开幕式,原本她只参与手语“唱”国歌的环节,开幕式前两天,导演组再次打电话请她临时加“唱”《我和我的祖国》。推广通用手语是她这些年一直在忙的事,她没有犹豫便应承下来。
演出当晚,她和三十几位聋人演员走上鸟巢中央,每一个人都会被他们优美的手语打动,“太美了,她那双手,似乎是有情绪的,它甚至可以把歌词所代表的含义表现出来。”随即,《我和我的祖国》手语歌很快在社交媒体上广为传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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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回女儿、母亲以及自己
李琳是邰丽华的手语翻译,也是多年好友。在她的印象里,邰丽华不是一个轻易言苦的人。在文莱巡演时,由于演出不能露出皮肤,她在盛夏穿着肉色紧身衣和演出服跳了七八个节目的舞蹈,累到虚脱也不吱声;为了逼自己说话,她出差都要带着字典,照着拼音学发音。
李琳和邰丽华相识于2002年,当时艺术团正在辽宁省内的五个城市巡演,李琳作为大连市残联的手语翻译接待了他们。在大巴车上,当她为大家介绍当地风土人情时,大部分聋人演员都已经睡着,唯一还在听她讲的人就是邰丽华。随后,邰丽华把打着瞌睡的演员们轻轻拍醒,说这个老师的手语非常好,你们都醒来看一看。这一幕让李琳至今难忘。
此后,在成为邰丽华手语翻译的20年里,李琳见证了她从一名一线舞者逐渐成长为演员队长、艺术总监、艺术团团长的过程,“她工作上认认真真,这么多年我只见过一次她因为私事缺席重大工作。”
那是2022年两会前一天早上,邰丽华突然请假回湖北宜昌老家,原本约好的采访遂也作罢。直到一年后,我在她的办公室里知道了原因——她的父亲猝然长逝。谈及父亲,她几度哽咽,父亲一直是她成长路上最有力的支撑,父亲送给了她人生的第一双白舞鞋,为了治好她的耳聋四处求医问药,甚至将姐姐送到寄宿学校,在她成名后,父亲也不忘时刻叮嘱她要认认真真做事,老老实实做人。
即便如此,这位爱得深沉的父亲还嫌自己做得不够,他在聚会上常和友人回忆起邰丽华小的时候,会把她放在家里的阁楼上,楼下生火做饭,熏得她时有咳嗽,他自认为是这个原因才造成了女儿从小体弱多病,为此他自责到流泪。
作为女儿,邰丽华深感自己亏欠得太多,她写了一封长信埋在父亲的墓下。这是父亲去世后,邰丽华第一次向外人回忆父亲。她极少谈及家人,尽管李琳会将所有到访者抱着好奇心而问的相关问题如实翻译给她,但多数情况下她都笑着婉拒。她觉得,大家应该关注她的工作,特殊艺术、手语推广、政协提案……
但这些年,她越来越打开自己,特别是生下儿子步步后,她正在打破外界给她贴上的“神秘感”的标签,退回到一个认认真真的文艺工作者,以及一个普普通通的妈妈,为了能听到儿子半夜哭闹,她睡觉都戴着助听器。上次见她,她跟我分享了许多育儿趣事,最后还不忘感慨,现在的小孩个个“人精”得很。
邰丽华至今当了十多年政协委员,刚开始的时候,有人批评她的提案,她焦虑、困惑过。
不过现在,她变得从容自信,时间让她找到了平衡感,找到了自己与外界相对舒适的关系,“生活在大环境下,只要你坚持住自己的原则,就不会有方向上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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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远在奔跑的“追梦人”
邰丽华一直很忙,刚忙完今年的春晚,她又忙着彩排,艺术团最新推出的舞剧《梦的守望》4月21日和22日将在上海国际舞蹈中心演出。
这部舞剧的背后,是中国残疾人艺术团在自己的代表作音乐舞蹈诗《我的梦》诞生22年之后,再度开启的寻梦舞剧,导演团队和艺术团希望以艺术团盲人萨克斯演员王琦的亲身经历为蓝本,将现代舞、戏剧表演和盲人乐器演奏等多种艺术形式有机融合,共同探索特殊艺术的传承与焕新之路。
当年,《千手观音》作为压轴节目收录在《我的梦》中,整部作品造型华丽,灯光绚烂。而如今《梦的守望》,无论是舞台还是服装,都充满肃穆宁静的灰白色,“简单,非常简单,但又非常饱满,就像一个经历过风浪的人生一样。”
导演是邰丽华很喜欢的龚兴兴,这位年轻的编舞家,已经凭借特立独行的风格在舞蹈界崭露头角,和这样的导演合作,她有些不安。半年多时间,动作设计方案修改了多个版本,她担心小演员们能不能撑得起一整个舞台,情绪转换有时会不会太僵硬。很多念头在脑海里滑过,表演不自然,观众不买账,总之,她很紧张。
去年11月,《梦的守望》在北京顺义大剧院首演,大获成功。邰丽华用“我们没有停止‘奔跑’”来形容这台舞剧。在社交媒体上,她写出了所有舞蹈演员的名字,并称他们为“最闪亮的星”。尽管在提及自己正在落幕的舞蹈生涯时,她还是会忍不住落泪,但现在那些更年轻的面孔将带着她的梦继续“奔跑”。
今年4月,艺术团即将前往上海演出前,我问她为什么第二站会选择上海,她说:“上海时尚、包容,艺术氛围浓厚,是很多文艺演出的理想之地。”末了她还笑着补充了一句,“上海人民非常舍得为艺术买单,我们是要卖票的呀!”这句话被旁边的手语老师翻译得颇具上海口音。
《梦的守望》之后,邰丽华又要忙了。今年6月,艺术团将在甘肃敦煌大剧院开启4个月的驻场演出,主题暂定为“寻梦敦煌”。艺术团的经典舞蹈《千手观音》与敦煌莫高窟壁画《千手千眼观音》文化同源,这次助演也由此被视为“回到梦开始的地方”。从《我的梦》到《梦的守望》,再到正在筹备的“寻梦敦煌”,“梦”这个字一直贯穿邰丽华以及整个艺术团的艺术历程。
我时常好奇,她的梦到底是什么,是第一次穿上芭蕾舞鞋立志要成为舞者的梦吗?还是肩负特殊艺术不断向前的梦,抑或是用艺术向世人展示中国残疾人自强精神的梦?这么多年,她的梦究竟实现到什么程度了,梦里有没有哪一处风景曾动摇她,让她停下来?
但当我还在原地回想的时候,她早已跑到前面去了,你永远追不上她,和她交流总能发现新话题。
邰丽华47岁了,一直在努力追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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